当我们在月光下遇见阿飞

深夜遇见流氓怎么办？认怂啊。

滚滚红尘，绿林好汉一直是个传说，却从来不仅是个传说。有人在巴基斯坦撞见，有人在从菲律宾南部的棉兰老岛坐船到沙巴的时候碰见海上游击队，现在的确不是1517年了，可是强盗和海盗这种和妓女一样古老的职业，还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有时候，这种传说听起来还有点迷人——它强化了旅途中的不确定性和“意外”的刺激感，很容易让听到的人，反而有去那个地方的跃跃欲试之感。

十年以前的进藏路线，大部分都是有劫匪的，像是康巴两路间的新龙，就以刀枪抢劫闻名。这对我们从八零年代和九零年代的混乱期成长的人来说并不惊奇，毕竟我们散养的中学时代，酗酒、砍人、私奔、吸毒甚至贩毒的故事并不是遥远的传说，说给现在九零后从小被家长学校和自己关起来的孩子听，大抵都像是听外星故事罢。

被劝谕最多的川藏线上，我遇得多的是胆大妄为私骑破车走江湖的好汉，在去九龙和木里方向的省道上，我和一个骑老旧单车，试图从西昌到敦煌的中年书生聊了聊，只见他寒衣简薄，说起来那些有皮衣穿的绿林人士和有厚毛护体的野狗也算怜悯而放弃弄他，风餐露宿据说最后还是到了北方；在理塘的时候，碰到一个南京姑娘只身进入措普沟，结果哭哭啼啼净身走出到318国道，幸好只是钱财没了，抹抹眼泪，打了电话救急了盘缠还是继续往前走。

我人生中路途上的第一次遇见劫匪，却是在苏门答腊岛高原上的火山多巴湖。

那天，我从苏门答腊岛的第一大城棉兰出发去印尼第一大的多巴湖，还没有到湖边，参天的大树已经给烦躁于破烂巴士的我们一剂清凉。轮渡进入湖中心的大岛，岛之北缘那个叫嘟嘟的村庄，已然遍布各种民宿旅馆和餐厅，大多数时候，这些有着漂亮湖景和浪漫吉他声的餐厅只有几桌人，直到星期六时，来自棉兰、亚齐和马来西亚的客人们才能将之填满过半，高原的宜人气候也不需要空调，因此房价相当便宜。

吹着湖风，我一觉睡到10点，漫不经心地找自行车，准备做一个环岛骑行，事实证明我不严谨地瞄一眼地图就盲目自信地环岛，大大地失策。

接近11点的时候才出发，我逆时针的方向行走。朋友说多巴湖不如洱海，没有雪山映辉，可我觉得是各有各好，环湖的道路6成可以近水，随时可以丢下自行车，跑到水边发下呆，泡下脚。湖岛间最特别的景色是路外头到处是椰子树和芒果树，路里头的山体上却是葱郁松柏，这是赤道和高原两种地理条件赋予的别致。

一路走走停停，骑到湖南岸，与嘟嘟村成中轴位置的小镇时已经3点了，我不以为意地进了一间兼卖冰淇淋店面店吃喝。没想到小店老板非常健谈，连外蒙古和内蒙古的关系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侃罢继续飙单车，下午的阳光洒在金色的稻田、教堂和湖光山色上，惬意而愉快，当日落的暮光沉下来的时候，那种在黯淡中却挣扎的明艳，一如我对印尼诸岛的印象。

然而7点我却还没有到岛屿的东头，在路边店买水时，老板的侄儿得知我要骑回嘟嘟，大惊。在我骑走了500米后，摩托车追上来让我在他家过夜，我错估形势谢绝男孩的好意，一小时后终于到了岛之东缘，在一间路边面店，又一次如榆木脑袋般拒绝了当地人的劝谕和留宿，试图连夜回到北缘的嘟嘟村。

此时已是8点20分，我戴着头灯，推着自行车，如一个标准傻外国人开始夜行。没想到，从这里开始，竟然是上到山顶的路！而且路磨损坑洼到坑爹。推着自行车上山一个半小时后，黑暗中月光下，热带森林低低地发出潮水般的声浪。

几个飙着摩托车的小阿飞从山上飞驰而下，用印尼语和我打招呼，我也回之以Hi——聪明的小流氓们立刻发现，这个戴着头灯推自行车深夜上山的笨蛋，是个孤身并走不动跑不开的外国人。

三辆摩托车围了上来，我跳上自行车开始骑，马上意识到想要摆脱这三张摩托车不可能的。他们围了上来，领头的那个还有刀，于是我就被劫了。

幸好是，小流氓们显然并非惯犯，威胁我的时候，竟然也有点不熟练和颤抖，要走了大约100万印尼卢比（当时大约值600人民币）后，在我装可怜之下，竟然没搜我的包就放过了我，那里边可比600块钱值钱了。

我倒是想立马就骑着溜走，然而路终究还是上坡，只能默默推向前。

凌晨12点，在跟一户将要休息的人家要了一壶水后，得知从此开始下坡。回到嘟嘟村的心情是如此急迫，以至于我在45度的连续坡上过于轻浮地飙车，终于在湖水黯淡的山腰上翻到了路边，爬起来一看：前轮已经是个麻花，根本不能推动了。当机立断，我弃车步行下山，刚开始时一路犬吠大作，后来竟然默默，想是狗儿都忍不住睡去了。

凌晨两点，终于走到距离嘟嘟村还有3公里的嘟莫村，走再寂静的村道上，忽然一家院子的大门打开了，两个健壮的青年笑声出来，见到我，吃了一惊。

远远闻到酒味，我有点紧张，想不到他们的摩托竟真的追了上来。“完蛋了，今天要破财到底”我沮丧地想。想不到他们问了我是怎么半夜出现再这儿后，就热心地用摩托车把我送回了酒店，并热心地给我出主意怎么弄回自行车。我感激地和他们说笑，却知道这车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不该再走夜路了吧？我这么想。第二天傍晚，为了偿还老板娘的自行车，我又走路去3公里外有Atm的一个村庄，走着走着，突然到了一个全部黑下来，没有灯光，只有湖水潮声的高台上，嗨，又夜行了。

还是要告诉你，异乡独夜行，这是一个最好改掉的坏习惯，任何时代都要遵守，并不是人心不古，我也不想回到古代——要知道苏门答腊Toba湖边的这些基督徒，在教士来之前的，可是砍掉异乡人的头来奉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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